日前，亞洲頂級國際設(she)計展“設(she)計上(shang)海”展覽周閉幕，隨(sui)著一(yi)張張美(mei)圖在(zai)網(wang)上(shang)刷屏，“設(she)計”也再(zai)次成為一(yi)個熱門(men)詞匯。
對于“設計”，清華大學教授、有“中國工業設計之父”之稱的柳冠中有自己獨到的看法。他強調，一味追求美的設計是一種“誤入歧途”，設計的根本還是解決實際問題，這是事關國家戰略和發展的“更大的設計”。
真正的設計，不在于外形和人云亦云
在清華大學的(de)辦公室見(jian)到柳冠中(zhong)時(shi)，他看起來(lai)不(bu)像一位設計師。身(shen)著藍(lan)格(ge)子襯衫(shan)、卡其色工裝(zhuang)馬甲，馬甲上到處是口(kou)袋(dai)，沒(mei)有(you)一點“時(shi)尚范(fan)”。
他說自己(ji)20年前就愛穿(chuan)工裝(zhuang)，喜歡大口袋(dai)，因(yin)為可(ke)以放(fang)各種(zhong)工具。身上(shang)這件襯(chen)衫(shan)20元(yuan)(yuan)、馬(ma)甲40元(yuan)(yuan)、褲子60元(yuan)(yuan)，從(cong)來不買所(suo)謂“名牌”。
他還批評，一(yi)(yi)個人如(ru)果(guo)月收入3000元，卻非(fei)要攢足一(yi)(yi)年的錢只為買一(yi)(yi)個LV包，那(nei)是“傻(sha)瓜(gua)才(cai)做的事”。
“買名牌恰恰意味著丟失了自己的審美能力。”柳冠中說，真正的設計，不在于外形和人云亦云。
記者：您上世(shi)紀80年代留學回(hui)國后(hou)，在國內首次開設(she)“工業設(she)計”專(zhuan)業。當時，許(xu)多人難以(yi)理(li)解工業設(she)計。這是為什么(me)？
柳冠中：那(nei)時國內只有工(gong)藝美(mei)術，追求巧奪天工(gong)和外觀精致。當時，一(yi)位輕工(gong)行業的領導和我聊天，他(ta)笑話(hua)我說(shuo)，你(ni)們不就是(shi)臉盆上噴個花么？
大(da)家那時都(dou)沒(mei)有(you)(you)理解，工(gong)業設(she)計(ji)是(shi)(shi)伴隨著大(da)工(gong)業時代而產(chan)生(sheng)(sheng)的。有(you)(you)了專業分工(gong)、協同(tong)合作，才有(you)(you)了工(gong)業設(she)計(ji)。比如福特改進汽(qi)車生(sheng)(sheng)產(chan)線(xian)，大(da)大(da)提高生(sheng)(sheng)產(chan)效率，就是(shi)(shi)一(yi)種對流程的設(she)計(ji)。
工業(ye)社(she)會產(chan)(chan)生了特有的(de)(de)社(she)會問(wen)(wen)題(ti)(ti)、經濟問(wen)(wen)題(ti)(ti)、技術問(wen)(wen)題(ti)(ti)、環保問(wen)(wen)題(ti)(ti)。設(she)計師的(de)(de)責任(ren)，是(shi)在各(ge)種問(wen)(wen)題(ti)(ti)中(zhong)(zhong)盡可(ke)能(neng)找到一(yi)個最優解。并非設(she)計一(yi)個工業(ye)產(chan)(chan)品，就叫工業(ye)設(she)計了。同樣的(de)(de)詞，日本把它翻譯(yi)成(cheng)“產(chan)(chan)業(ye)設(she)計”，由此(ci)可(ke)見其中(zhong)(zhong)的(de)(de)內涵(han)。
記者：所以您一直強調，設計的(de)(de)最終(zhong)目的(de)(de)，不在于外形，關鍵還是解決(jue)痛點(dian)和需求，協調資源(yuan)矛(mao)盾，“為人民而(er)設計”。
柳冠中：中國的工業化起(qi)步較晚(wan)，回國后盡管我做了很多(duo)解(jie)(jie)釋，但許多(duo)人(ren)不理(li)解(jie)(jie)。新觀念沖擊了原有(you)(you)的權威觀念，在(zai)學校引起(qi)很大震動，有(you)(you)人(ren)視它為洪水(shui)猛獸，有(you)(you)人(ren)組織(zhi)大家一起(qi)批(pi)(pi)評我的著作。幸虧當(dang)時的藝術史論系(xi)系(xi)主任(ren)發話(hua)，沒批(pi)(pi)成(cheng)。
后來，中央電視臺(tai)請我參與紀(ji)錄(lu)片《設(she)計的(de)(de)文明(ming)》的(de)(de)拍攝，我把工業設(she)計的(de)(de)理念在鏡頭里一一道出，還搜集(ji)整理了一批資料(liao)交(jiao)給電視臺(tai)。沒(mei)想(xiang)到，《設(she)計的(de)(de)文明(ming)》在央視反復播出，讓一些打算批評我的(de)(de)同事都傻眼(yan)了。這部紀(ji)錄(lu)片也成為那個年代國內90%設(she)計專業新生入學的(de)(de)第一課(ke)。
所(suo)以(yi)說(shuo)，工業設計這(zhe)條路(lu)在(zai)國內走得(de)很(hen)崎嶇，阻力不小。一些誤解(jie)，直到(dao)今天(tian)還沒完(wan)全消除(chu)。
記者：而(er)如(ru)今，大都市里已經掀起(qi)一股設(she)計(ji)熱潮，年輕人愿(yuan)意為美而(er)買單。從原來沒(mei)有設(she)計(ji)，到為美而(er)設(she)計(ji)，好歹我們還(huan)是前進了一小(xiao)步？
柳冠中：近30年來(lai)，國(guo)內設計界的變化(hua)是很大(da)，中國(guo)終于(yu)有了設計師(shi)，這點比(bi)過(guo)去(qu)強，過(guo)去(qu)只有美工(gong)。但大(da)多數設計師(shi)仍停(ting)留在底層，還是負(fu)責造型為主(zhu)。
設(she)計在(zai)中國是一(yi)(yi)個“輕產(chan)業(ye)”，我形容設(she)計師(shi)原本是打“游擊(ji)戰(zhan)”，一(yi)(yi)人(ren)一(yi)(yi)臺電腦就能接活，打一(yi)(yi)槍換(huan)一(yi)(yi)個地方。后來，我們鼓勵設(she)計公司(si)和(he)企業(ye)發展長(chang)期戰(zhan)略(lve)合(he)作，我叫它“陣地戰(zhan)”。把(ba)設(she)計師(shi)和(he)企業(ye)捆(kun)綁在(zai)一(yi)(yi)起，用三五年的長(chang)遠(yuan)設(she)計和(he)開發，漸(jian)漸(jian)滲透到企業(ye)中。
最近幾年，有些設計公司已經開(kai)始打“運動戰”，把整(zheng)個社會當戰場(chang)。這就是產(chan)業創新，設計一(yi)整(zheng)套(tao)理念和系統，把社會的各種資源(yuan)更好地組(zu)織起來。
可惜的是，當下社會中不少人還是把設計簡單等同于追求美觀，商業資本不斷用眼球經濟刺激消費者“買買買”，造成資源的極大浪費。工業設計的根本問題沒有獲得共識。
設計的對象不是任何具體物品，設計是為了解決實際問題
如今的柳冠中常去各地演講，口若懸河(he)。但他說，自己小時候性格內(nei)向(xiang)，是個(ge)“悶葫蘆”，老(lao)師上課一提(ti)問，馬上大紅臉，支(zhi)(zhi)支(zhi)(zhi)吾吾。
與設計結緣，一切源于偶然。
柳冠中(zhong)出生在(zai)上海，由(you)于(yu)當(dang)時(shi)所謂家(jia)庭成分(fen)問(wen)題，中(zhong)學時(shi)謹記(ji)“夾著尾巴做人”，每到周日，去弄(nong)堂(tang)里蹬糞車、刷馬桶，以為沒有考大學的機會。好(hao)在(zai)平時(shi)酷愛畫畫，于(yu)是班(ban)主任(ren)給(gei)他出了個主意：“藝(yi)術類院校(xiao)提前招生。花5毛錢，交(jiao)兩張照片(pian)，去報考中(zhong)央工藝(yi)美院吧。”
父母反(fan)對(dui)，覺得學藝術不正經。折中之下，專業(ye)填(tian)報了“建筑裝飾系”，帶“建筑”兩個(ge)字，而父母對(dui)建筑系有好(hao)感，于(yu)是這才(cai)放(fang)行。
沒想到，這一考就考上了。從此，他走上了一條與設計相關的道路。
記者：設計師(shi)的(de)(de)溝通和表達能力其實很重要(yao)，您的(de)(de)口(kou)才(cai)是什(shen)么時候鍛煉出來(lai)的(de)(de)？
柳冠中：讀(du)大學(xue)時，學(xue)校組織去農村一(yi)(yi)年參加(jia)工作(zuo)隊(dui)(dui)，我(wo)到了(le)一(yi)(yi)個(ge)(ge)村，39戶(hu)人家，一(yi)(yi)共(gong)只有3個(ge)(ge)工作(zuo)隊(dui)(dui)員(yuan)。一(yi)(yi)周后，帶隊(dui)(dui)的老(lao)干部病了(le)，只剩下我(wo)和(he)一(yi)(yi)位當(dang)地(di)的小(xiao)青年。我(wo)白(bai)天當(dang)生產隊(dui)(dui)隊(dui)(dui)長(chang)，晚上當(dang)工作(zuo)隊(dui)(dui)隊(dui)(dui)長(chang)，不停(ting)地(di)動(dong)員(yuan)、查(cha)賬、訪貧問苦，整整一(yi)(yi)年，把口才鍛(duan)煉出來了(le)。自那以后，和(he)人說話(hua)再也不臉(lian)紅。
我(wo)后來被分配到(dao)北(bei)京做綠化(hua)工人。有個段(duan)子說我(wo)們，“遠看是逃(tao)荒的(de)，近看像要(yao)飯的(de)，仔細一(yi)看是綠化(hua)隊的(de)”。
當時我擔任公園班班長，動員家庭婦女們積極勞動，每周(zhou)帶著她們騎(qi)三(san)輪車，滿大(da)街撿破(po)磚頭，修(xiu)公園畫(hua)廊、宣傳廊、拱門等。
那時候，園林(lin)局(ju)更重(zhong)視(shi)大公(gong)園，很(hen)少給街道、小(xiao)區的綠化隊撥錢。我(wo)直接去找(zhao)園林(lin)局(ju)的領(ling)導反映，讓他(ta)們重(zhong)視(shi)。我(wo)說，大公(gong)園不可能每(mei)天都去，但是小(xiao)區和(he)街道的綠化和(he)老(lao)百姓的日常生活息(xi)息(xi)相關，后者同樣重(zhong)要。吵到后來，我(wo)拍桌子，差點扔凳子，最后爭(zheng)來了經費(fei)。
這些經(jing)歷都鍛煉了我。
記者：上世紀(ji)70年(nian)代，毛主(zhu)席紀(ji)念堂的(de)燈具(ju)由您(nin)主(zhu)要設計，這些(xie)燈具(ju)徹(che)底(di)顛覆傳統(tong)，至今都(dou)依然沒有過時，幾乎領先(xian)了(le)半個世紀(ji)。您(nin)當時是怎么(me)想出(chu)來的(de)？
柳冠中：那時候，大(da)家覺得燈(deng)一定是(shi)一個個燈(deng)泡，最后吊成(cheng)一朵花的(de)形(xing)狀。
毛主席紀念堂有一組漂(piao)亮的(de)葵花燈(deng)，許多(duo)人(ren)都搶著去設計，剩下其他廳里的(de)燈(deng)由我負責。當時工期很短(duan)，如果一個(ge)(ge)廳設計一個(ge)(ge)大燈(deng)，需要很多(duo)模(mo)具(ju)，五六十個(ge)(ge)燈(deng)，至少三四十種(zhong)燈(deng)罩，根本來不(bu)及(ji)生產。
我(wo)從小(xiao)喜歡建筑(zhu)，學(xue)生時代愛(ai)去外(wai)灘畫上海的(de)(de)老房子(zi)，建筑(zhu)的(de)(de)思維影響了(le)我(wo)。設(she)計(ji)燈具時，我(wo)開始琢磨運(yun)用建筑(zhu)的(de)(de)球(qiu)節(jie)點網(wang)架(jia)結構。簡單說，就是設(she)計(ji)直徑2厘米的(de)(de)六向連(lian)接(jie)球(qiu)，每隔10厘米連(lian)接(jie)一根能前后伸縮的(de)(de)桿子(zi)，這些球(qiu)與桿可以上下左(zuo)右任意組裝，底部再裝上一塊有機(ji)玻璃片，組成任意大小(xiao)、高低的(de)(de)板塊，可以把(ba)天花板鋪(pu)滿，也可以組成照(zhao)明光帶。
是不是和現在(zai)流行的LED燈(deng)板很像？即(ji)便到(dao)了(le)LED時代，我設計(ji)燈(deng)具的理(li)念依然適用。
記者：安裝這些(xie)新型燈具(ju)，當時(shi)有(you)沒有(you)遇到麻煩？
柳冠中：有。那時候只有白熾燈，非常熱，傳統(tong)玻璃(li)或塑料都不耐(nai)熱，我們挑中(zhong)了一(yi)種特殊材料——聚碳酸酯，全透明(ming)、耐(nai)高溫，200攝氏度也不會軟(ruan)化。但國(guo)內沒(mei)有，需要打(da)報告進口。當(dang)時用了一(yi)架飛機把材料運進來。
但是材料來了以后，發現(xian)沒(mei)有人懂得加工。我們在全(quan)國(guo)尋找可以加工這種材料的人，大(da)家都不敢嘗試。最終，寧波一(yi)個鄉(xiang)鎮企業小廠的一(yi)位姓(xing)湯的年(nian)輕(qing)技(ji)術員，用了不到(dao)兩(liang)周時間實驗(yan)成(cheng)功。
紀念堂的(de)燈具至今也沒出過大問題。任何一(yi)個環節壞了，只要換根(gen)桿子就(jiu)行。底下的(de)玻璃片(pian)壞了，只要換玻璃片(pian)就(jiu)行，因為它(ta)是組合化、標準化的(de)。五六個簡單零件(jian)，就(jiu)把照明問題解決了。
記者：看(kan)到您(nin)的設計，那時(shi)候(hou)大家什么反應？
柳冠中：我相當(dang)于把光源藏(zang)在天花板里不露出(chu)來，整個頂棚全是(shi)亮的。當(dang)時(shi)有人震驚(jing)了(le)，問：小柳，你設計的還是(shi)燈(deng)嗎(ma)？那時(shi)候我忽然意識(shi)到，什么(me)才叫設計思維。
設計的(de)對象不是(shi)(shi)燈(deng)，不是(shi)(shi)水杯(bei)，不是(shi)(shi)任何一(yi)個具(ju)體(ti)的(de)物(wu)品，設計是(shi)(shi)為了解決實際問題。
比如說，當時(shi)天(tian)花(hua)板高度(du)不(bu)夠(gou)，每(mei)個(ge)廳都吊下(xia)一個(ge)大燈(deng)，會碰到腦袋，那怎(zen)么(me)辦？我要解(jie)決的是照(zhao)明問題(ti)。為(wei)了不(bu)占用高度(du)，我才想到，把燈(deng)與(yu)天(tian)花(hua)板融(rong)為(wei)一體，整個(ge)天(tian)花(hua)板都是亮(liang)的。
同理，假(jia)如要設計一個水(shui)杯(bei)，再怎么換(huan)造型、換(huan)材料(liao)，再好看，它還是(shi)一個水(shui)杯(bei)。但(dan)真(zhen)正(zheng)要解(jie)決(jue)的其實是(shi)解(jie)渴問題，那就(jiu)未必一定要用(yong)(yong)水(shui)杯(bei)，只要能喝水(shui)，吸(xi)管、奶瓶照(zhao)樣(yang)可以。你走在(zai)馬路(lu)上解(jie)渴、走在(zai)沙(sha)漠(mo)中解(jie)渴，哪怕是(shi)泉水(shui)，用(yong)(yong)手捧著喝也是(shi)解(jie)渴，沒有(you)杯(bei)子(zi)照(zhao)樣(yang)能喝水(shui)。
所以，關鍵還是看解決的問題是什么，這(zhe)才是設(she)計。
大學培養的應該是思維方式和學習能力，而不是知識點
1980年，37歲的(de)(de)柳(liu)冠(guan)中獲得了公(gong)派留(liu)學的(de)(de)機會。
當(dang)時出(chu)國需要(yao)考英語，大部分同行讀(du)的(de)是俄語。好(hao)在柳冠中中學就讀(du)于歷史(shi)悠(you)久(jiu)的(de)上海五四中學，有良好(hao)的(de)英語底子，英語考試順利通過。
然而，美(mei)國(guo)名(ming)額已滿(man)，陰差陽錯(cuo)下，他被(bei)分配(pei)到德(de)(de)國(guo)。德(de)(de)語從零學起，3個(ge)月后，日常對(dui)話已經不成(cheng)問題。
他也未曾料到，在以制造業聞名全球的德國留學3年，學到的并不是最新技術，而是一種顛覆性思維。
記者：在德國，您最大的收獲是什(shen)么？
柳冠中：起(qi)初(chu)我很(hen)驚訝，原來設計不是畫圖。
我一進學(xue)校，就(jiu)開始(shi)畫(hua)(hua)圖，一位德國教(jiao)授走過來制(zhi)止我說(shuo)：“從今天(tian)開始(shi)，你不許(xu)畫(hua)(hua)，有(you)什么想法就(jiu)直(zhi)接做。”我后來才(cai)懂(dong)，原來只有(you)動手做了，才(cai)能發(fa)現真問題，畫(hua)(hua)圖永遠是(shi)紙上談(tan)兵(bing)。
德國(guo)的實(shi)驗車間條件(jian)特別(bie)好。不像我(wo)們大(da)學里常(chang)常(chang)只有(you)畫室(shi)沒有(you)車間。中國(guo)留學生進(jin)了(le)車間，一下子束手無措，連選(xuan)擇什(shen)么材料(liao)都不知道。這個問題恐怕(pa)現在依然(ran)存在。
記者：在德(de)國學習(xi)時，有什么印象(xiang)深刻的(de)課題？
柳冠中：老師(shi)給我(wo)們出(chu)過一道(dao)題(ti)，用復印紙搭(da)建一定高度的模型，要求(qiu)人踩(cai)上去不能塌。可以用剪(jian)刀，但不允許用黏膠。
這(zhe)就要求學生研究紙的特點。如何(he)解決(jue)抗壓問(wen)題，需要運用(yong)結構(gou)、材料力學等(deng)。其(qi)實有個笨辦法(fa)，把(ba)紙一(yi)層(ceng)層(ceng)疊上去，人站(zhan)著也不會垮。不過考(kao)試要求紙越少越好，所以沒(mei)那么(me)簡單。
每種材料都有優(you)點和缺點，如(ru)何(he)揚長避短，這就是(shi)設計(ji)。設計(ji)是(shi)解決矛盾，而不僅僅在于美觀。我回國后(hou)也(ye)給中國學(xue)生出(chu)這道(dao)題，我說，把紙的(de)問題研究透了，那么(me)換成鋼板等其他材料，道(dao)理是(shi)一樣的(de)。
還有(you)(you)(you)一道題，從5樓扔一個(ge)生雞(ji)蛋，如何讓它(ta)落地不(bu)碎。材料越輕(qing)、落下速度越快，分數(shu)越高。你可以(yi)去想，如何改變雞(ji)蛋掉下的軌跡，有(you)(you)(you)什么辦法緩(huan)沖，控制(zhi)它(ta)的方向，變得(de)有(you)(you)(you)彈性等。
記者：您當時怎么(me)解決(jue)雞蛋不碎？
柳冠中：我用(yong)一個(ge)透明塑(su)料(liao)的(de)硬紙殼包裹(guo)雞蛋，做成飛船的(de)翼一樣(yang)，便于緩沖(chong)，還粘(zhan)了(le)一條紙帶，就(jiu)像(xiang)一個(ge)控(kong)制方向的(de)舵，保證重心穩。其實(shi)最后就(jiu)是(shi)學(xue)(xue)會整合很多原理，活學(xue)(xue)活用(yong)。
據說我們有(you)(you)大(da)學的(de)(de)汽(qi)車(che)工(gong)(gong)程(cheng)系也出過這個題，工(gong)(gong)程(cheng)系的(de)(de)學生可(ke)以精(jing)確計(ji)算(suan)出雞蛋落地的(de)(de)一(yi)剎那牛頓(dun)力有(you)(you)多少，但我們工(gong)(gong)業設計(ji)系的(de)(de)學生可(ke)以保證雞蛋最后不(bu)碎。
歸根結底(di)，生活不僅是理(li)論計(ji)算，算出來沒用，你得學會(hui)解決現實問題。
記者：德(de)國的(de)教學模式和思維訓練，和我們(men)特別不同。
柳冠中：確實如(ru)此。德(de)國設計專(zhuan)業(ye)不是按(an)照一(yi)門門課來(lai)上的。比如(ru)，一(yi)年級學生(sheng)16周時間(jian)，就一(yi)個課題(ti)：設計一(yi)個雞蛋盅。
我們(men)會(hui)想，雞蛋(dan)盅多簡單(dan)啊(a)，哪需要16周時間？畫個圖，3D 打(da)印一下就行。但是(shi)這(zhe)樣的作品是(shi)不及格的。
首(shou)先學生(sheng)(sheng)得去(qu)查(cha)資料。歐洲、美洲、大洋洲的(de)(de)早(zao)餐文化(hua)不(bu)一樣(yang)，雞蛋的(de)(de)做法不(bu)一樣(yang)，有的(de)(de)雞蛋是完整煮的(de)(de)，有的(de)(de)是扁扁的(de)(de)煎(jian)蛋，所(suo)以盛放的(de)(de)器皿不(bu)一樣(yang)。這(zhe)個過程，可以讓學生(sheng)(sheng)了解文化(hua)差異，訓練他們(men)理解生(sheng)(sheng)活、引導他們(men)了解歷史。
其(qi)次，雞蛋盅的(de)材(cai)料(liao)也不一(yi)(yi)樣，不同(tong)材(cai)料(liao)，意味著不同(tong)的(de)收(shou)納、清(qing)洗、存(cun)放(fang)方(fang)式。一(yi)(yi)個(ge)產品(pin)在日常生活中(zhong)不光要(yao)(yao)使用，還要(yao)(yao)清(qing)洗、存(cun)放(fang)，乃至(zhi)回(hui)收(shou)，是(shi)否可循環利用，這些都需要(yao)(yao)設(she)計時(shi)思考清(qing)楚。而我們現在許(xu)多設(she)計師只顧外形美(mei)觀，不管清(qing)洗是(shi)否方(fang)便(bian)、回(hui)收(shou)是(shi)否環保。
想明白了(le)之后，學(xue)生(sheng)才動手制作雞蛋盅。用(yong)塑料(liao)材料(liao)，必須發揮(hui)吹(chui)塑、注塑的優(you)點，也可以(yi)用(yong)玻璃，用(yong)鋼板，甚至用(yong)紙疊。這些都需要動手實踐，自(zi)己去(qu)車(che)間里(li)嘗試(shi)，去(qu)社(she)會上找(zhao)工(gong)廠生(sheng)產，獲(huo)得更多知識。
一個(ge)雞蛋盅就需要解決(jue)這么多問題，所以學生(sheng)必須有一個(ge)工作計劃。老師(shi)會在旁邊(bian)提醒你，但絕不會直接教你。最(zui)后考試時，每個(ge)學生(sheng)都拿出了一排雞蛋盅，材料工藝不同、大小形態各異。
記者：這才是鍛煉設計思(si)維、培養(yang)創新思(si)維。
柳冠中：設計是(shi)(shi)一門綜合學(xue)(xue)科。美術、材(cai)料、機械……四年學(xue)(xue)不(bu)完，知識(shi)無窮盡(jin)。大(da)學(xue)(xue)真正培養的(de)應(ying)該是(shi)(shi)一種思維方式和(he)自(zi)我(wo)學(xue)(xue)習能力，而不(bu)是(shi)(shi)知識(shi)點(dian)。何況信息社會(hui)，現在知識(shi)點(dian)還需要老師講嗎？說(shuo)不(bu)定一畢業(ye)，一些知識(shi)點(dian)就過時了。
我們一些學校培養設計師的路子還是有問題。畫一張設計圖，直接3D打印就算完成，學生不用動手，其實什么也沒學到。
不能沒有“制”，光有“造”；講究“牌”，沒有“品”
柳冠(guan)中(zhong)還依(yi)稀(xi)記得，當年在(zai)(zai)一家全國知名設(she)計(ji)院(yuan)工作時，所有人都(dou)在(zai)(zai)賣力畫圖紙，獎金按(an)照(zhao)每個月(yue)畫的平方米來計(ji)算(suan)。到了晚(wan)上辦公(gong)室(shi)燈(deng)火通明，設(she)計(ji)院(yuan)因此被(bei)戲稱為“水晶宮”。
而(er)柳冠(guan)中完(wan)全坐(zuo)不(bu)住，他必須去現場，搞清楚前因(yin)后果(guo)才(cai)能坐(zuo)下來設(she)計。于是，他戲(xi)稱設(she)計院(yuan)為“圖紙工廠”。
他喜歡的(de)(de)是另(ling)外一(yi)(yi)種(zhong)方式。比如(ru)有一(yi)(yi)次，接手(shou)一(yi)(yi)個設計(ji)旅游大(da)客車(che)的(de)(de)項目，柳冠(guan)中(zhong)等人(ren)在(zai)常(chang)州客車(che)廠一(yi)(yi)呆3個月，做(zuo)了一(yi)(yi)個1：1大(da)小的(de)(de)樣車(che)。起初用木(mu)頭搭架子，再和泥做(zuo)模型，可是當時沒有進口膠泥，需(xu)要自(zi)己挖土做(zuo)。陰(yin)冷刺骨的(de)(de)南方冬天，一(yi)(yi)群(qun)人(ren)光著腳丫踩泥。樣車(che)完成后(hou)，才(cai)是出圖紙階段。
他一直教導學生，設計產品，不能只做給消費者看的外觀模型，更要做給自己看的結構模型、原理模型。更重要的是，歸根結底，設計是通過前期調研、了解需求，最終解決實際問題。
記者：1985年，您首(shou)次在全國工(gong)業設計教育研討會上(shang)提出，工(gong)業設計是“創造更合理(li)的生存方(fang)式(shi)”。什么才是合理(li)的生存方(fang)式(shi)？
柳冠中：比如說，中國未來的家庭廚(chu)房(fang)什么樣(yang)？絕(jue)不是意大利廚(chu)房(fang)、德國廚(chu)房(fang)的翻版。
歐(ou)洲人(ren)(ren)燒菜鹽2克(ke)，中(zhong)國鹽少(shao)許；歐(ou)洲人(ren)(ren)刀(dao)具分好幾種(zhong)，中(zhong)國人(ren)(ren)一把餐刀(dao)解決所有問題；歐(ou)洲的廚房(fang)不(bu)能搟面(mian)條(tiao)、包餃子。買下20多萬元的西式廚房(fang)，那只是炫(xuan)耀，并不(bu)實(shi)用。
尤其近幾(ji)年(nian)，中(zhong)國的家(jia)庭結構發(fa)生(sheng)變化，人口減少，年(nian)輕人下班晚，累(lei)得不想再復雜烹飪(ren)了。所以我(wo)們(men)需(xu)要研究，中(zhong)國10年(nian)后(hou)的廚房(fang)什么樣。
記者：您的答案是什么？
柳冠中：調查發現，中(zhong)國香港地區(qu)，廚房的面積每年(nian)都在縮(suo)小，香港地鐵站(zhan)周(zhou)圍都是餐廳、小吃，年(nian)輕人已(yi)經不需(xu)要每頓飯自己做。
又比如，快節奏(zou)的生活(huo)中，下班后回家(jia)的四(si)五(wu)個小(xiao)時是(shi)(shi)與家(jia)人(ren)相處的寶貴時光(guang)，那么廚房是(shi)(shi)不是(shi)(shi)開放好？讓操作(zuo)間變成家(jia)人(ren)相處的空間，創造一個大(da)家(jia)溝通情(qing)感，而非簡單干活(huo)的廚房臺。
但(dan)是開放式廚房問(wen)(wen)題就來(lai)了。設計師需要解決排油煙問(wen)(wen)題。為什么非要一(yi)戶一(yi)個(ge)排煙機(ji)？能(neng)不能(neng)像(xiang)中央空調那(nei)樣，一(yi)棟樓共(gong)用一(yi)個(ge)中央排煙機(ji)？
你看，僅(jin)中國的未來廚(chu)(chu)房，就(jiu)能帶來很多產(chan)業發展前景。在一個比賽(sai)中，我曾(ceng)經見(jian)到一名年(nian)輕(qing)設(she)計師的方案。他專(zhuan)門(men)為剛畢業的租房者設(she)計了可移動廚(chu)(chu)房，搬家可以跟著走。
記者：設計無(wu)處(chu)不在。大到國家戰略，小到指甲(jia)鉗，都是設計。
柳冠中：中國的(de)制造業過去(qu)沒(mei)(mei)有(you)(you)“制”，光有(you)(you)“造”，只(zhi)在“造”上玩花(hua)樣，比(bi)如換(huan)造型、換(huan)材料、換(huan)結(jie)構。我(wo)們的(de)品牌(pai)，過去(qu)講的(de)都是(shi)“牌(pai)”，沒(mei)(mei)有(you)(you)“品”，注重噱頭，忽視(shi)品質。品牌(pai)是(shi)需要時(shi)間(jian)檢驗、慢慢沉淀的(de)，而我(wo)們兩三年就(jiu)指望做成一個品牌(pai)，這不(bu)太(tai)可能。
中國的工業發展道路前端基礎不夠好。現在轉型，還是必須解決基礎問題。從這個角度說，如今時髦的外觀設計、審美設計、消費美學等，對整個產業創新而言無關痛癢。設計的根本還是去解決實際問題，這是一種更大的設計，事關國家的戰略和發展。
人物小傳
柳冠中
生于1943年，清華大學(xue)首屆文科資深教(jiao)授(shou)、美術(shu)學(xue)院責任教(jiao)授(shou)、博(bo)導(dao)，德稻大師(shi)(shi)工作室簽約大師(shi)(shi)；1977年，毛主席紀念(nian)堂燈具的主要設(she)計者；1984年，留學(xue)回國(guo)籌建了國(guo)內第一個工業設(she)計系。被“世(shi)界工業設(she)計協會聯(lian)合會”評(ping)為“世(shi)界設(she)計名人(ren)”。
